“我们这里卖猪肉都不盖章”

  2006年12月18日，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城区内最大的农贸市场——西关农贸市场人来人往，20多个猪肉摊点一如既往正常营业。

  按照国家规定，生猪屠宰之后，必须要有两证两章才能进入市场销售。这中间还包括：检疫合格证、肉品检验合格证，动物检疫合格章、肉品检验合格针刺印章。

  淄川区生猪定点屠宰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文件明确规定，“业户经营的生猪产品必须标识齐全，易于辨认，每头生猪一定要具有有关部门签发的检疫、检验证明”。

  而且规定具体到：“每匹白条猪胴体上必须从头至尾加盖肉品品质检验合格针刺印章和动物检疫合格印章。销售肉品时，检疫、检验证明必须摆放在明显位置，以备执法人员和消费的人检查、辨认。”

  要取得这两证两章，所有生猪必须到政府定点屠宰厂进行屠宰、检验、检疫。根据《淄博市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设置规划》，淄川区城区唯一一家合法的生猪定点屠宰企业是淄川松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

  可是到12月18日，这家唯一合法的定点企业已经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停业近9个月了。

  农贸市场上卖猪肉的摊主只说是从淄川区批发而来，但从哪里批的，摊主们却避而不言。

  为了让老百姓吃上放心肉，防止染病生猪流入市场，也为杜绝税收流失，2003年3月12日，淄博市生猪定点屠宰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出台了《进一步做好定点屠宰工作的通知》。

  通知称，为认真执行国务院《生猪屠宰管理条例》和省、市《生猪屠宰管理办法》，落实国务院关于“基地化饲养，机械化屠宰，冷链式配送，现代方式经营”的方针，年内在全市实现机械化屠宰并逐步取消手工作坊式屠宰场点，并要求“确保机械化定点屠宰厂加工、生产的产品在城区市场占有率达到100％”，“非机械化屠宰厂加工的肉类产品一律不得在城区销售”。

  在淄川区，当政府提出机械化定点屠宰的时候，原本从事别的行业的孙丰彬看准了这个商机。“这是政府让老百姓吃上放心肉的民心工程，利国利民又前景可观。”

  2003年5月，孙丰彬投资200万元的淄川松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建成。淄川区委、区政府把实行机械化生猪屠宰做为2004年为老百姓做的十件好事之一，在媒体广为宣传。

  为了实现城区机械化屠宰率100％，在2003年9月，淄川区，取消了城区4家原有的手工生猪定点屠宰场屠宰资格。

  但2003年10月，淄川松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开业一周，屠宰厂大门被附近村民封堵，生猪产品无法外运。村民的理由是，屠宰厂距离他们的住房太近，污染环境。

  “但这跟我没关系啊，厂址是市区主管部门确定的。”孙丰彬指着淄博市生猪定点屠宰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签发的生猪定点屠宰许可证说：“这个领导小组是由好几个部门共同组成的，其中就包括环保部门。如果环保不过关，这许可证发不了。”

  尽管孙丰彬感觉自己并没有错，但为了化解与周围村民的矛盾，经淄川区政府领导的协调，孙丰彬与所在村达成协议，每年向该村村民支付补偿款4万余元。

  “这还是小事。”孙丰彬说，由于实行生猪定点屠宰，影响了淄川区原有的屠宰大户的利益。

  2004年3月，淄川区政府统一部署，要求城区市场生猪产品经营业户，必须到机械化屠宰厂加工或批发生猪产品，其中就规定，西关农贸市场的经营业户销售生猪产品须于当年4月10日前进厂屠宰。“凡违犯上述规定在城区销售非机械化屠宰肉品的单位和个人，一律视同私宰，新闻媒体予以曝光，淄川区生猪定点屠宰联合执法稽查队将依法查处，对情节严重者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就在这一个文件出台当月，屠宰大户开始不断到各级政府，西关农贸市场肉品经营业户出现罢市，淄川松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再次被人群封堵长达11天之久。在淄博市市长亲自过问下，被困职工才吃到从大门外送进的馒头，事态逐渐平息。

  “淄川区的生猪私屠滥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曾在该区生猪定点屠宰联合稽查大队工作过的知情人士和记者说，他们的工作就是每天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到私屠户家中进行稽查，“根本查不过来”。

  据了解，淄川区平均每天有600头左右的生猪在市场上销售。淄川松龄机械屠宰厂的设计能力是8小时一班，一班能屠宰生猪800头。“我这个厂可完全满足淄川区的猪肉供应。”

  但2004年3月到5月，这个政府的定点屠宰厂，总共代宰生猪672头，最少的时候一天只有8头猪。

  山东电视台先后两次对淄博市私屠滥宰进行了报道，淄川区当年新任领导格外的重视，调整了分管领导和稽查队领导，松龄机械化屠宰厂屠宰量才开始回升。但好景不长，2005年12月26日到今年1月4日，厂子再次遭到另一个村子的村民堵截，理由还是空气噪音污染。

  淄川区还有一个闲置的机械化屠宰厂。2006年12月18日，记者在这个屠宰厂看到，猪圈是空的，一套屠宰生猪的流水线也处在停用状态。

  这是多年来当地一些屠宰大户直接机械化屠宰的又一表现。山东电视台今年3月对此事曾有过报道，当地一屠宰大户说：“2003年9月，淄川区就发了一个文件，为了叫全区人民吃上放心肉，取消我们的屠宰资格。叫我们上他那个厂子去杀。我们不明白，我们就不去。”

  2004年4月12日，淄川区生猪定点屠宰联合执法稽查大队工作人员收到一封信，是屠宰经营大户唐兆珂代表已被取消屠宰资格的4家屠宰场和部分经营业户送来的，标题是《我们究竟犯了哪条“王法”》。

  屠宰户认为，政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关闭了他们4家生猪屠宰场，“断了我们的生路”。在答复中，淄川区生猪定点办再次详细讲解了有关推行机械化屠宰的方针政策，指出，“一口锅、一把刀”的传统作坊式屠宰方式，已经不适应现代社会对肉类产品质量的要求。“实行机械化屠宰生猪，不是某个地区、某个人的意志，它是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国家法规和政策命令推行的”，淄川区人民政府取消黄家铺等4家屠宰场的屠宰资格，完全是依法行政。

  在答复最后，淄川区生猪定点办精确指出，“准备再联合上机械化屠宰厂的业户，手续未批下来、厂子未建成之前，必须到现有的机械化屠宰厂屠宰生猪”，否则将予以严肃处理。

  2004年8月19日，淄川区西关农贸市场的54名屠宰经营户向淄川区商城办事处提出“关于建设定点机械化屠宰厂的请示报告”，要求在距西关农贸市场1500米处的招村再建一个定点屠宰厂。

  根据淄博市政府规划，淄川区只设一家机械化定点屠宰厂，而且已经建成并投入生产。这种情况下，淄川区生猪定点屠宰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还是“都同意在商城路街道办事处建设一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同年9月26日，将这一意见上报淄博市屠宰办。但至今，淄博市有关部门没有认可这些大户的合法地位。

  淄博市定点屠宰办生猪屠宰管理科科长耿庆华对记者表示，“淄川的事情不便说”，“按原来的规划，淄川区只有一家”。

  现任淄川区经贸局局长李相贵说：“这些生活在城区的大户，祖祖辈辈就是卖肉的，无另外的手艺，他们，后来上级部门为了照顾他们，同意他们上一个杀禽的屠宰场，但不是杀猪的。”

  2006年1月4日，就在松龄机械化屠宰厂再次被人堵门时。屠宰大户出资的“定点屠宰厂”开业，但杀禽的生产线却变成了一条生猪屠宰线。

  淄川松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成立3年多，磕磕绊绊一直无法正常运作。最后导致被迫停业9个月的原因还是当初政府选址遗留下来的土地问题。

  孙丰彬说，2002年11月，市区生猪定点屠宰工作主管部门选定了现址，并要求尽快建厂生产，并承诺所有的手续由政府主管部门负责协调和办理。“政府为我选址后，我厂与淄博钢模板租赁公司签订了场地租赁合同书，租赁期限为15年。”

  但在2004年年底，淄博市钢模板租赁公司以政府批准规划要进行住宅开发为由通知孙丰彬解除合同，并把土地转让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房地产公司强行拆除地上建筑物，并将松龄机械化屠宰厂告上了法庭。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2002年市区政府为我厂选定的地点并没取得政府的土地、工程规划许可。”孙丰彬说。

  2006年3月，淄川松龄机械化生猪定点屠宰厂被迫停业，因为“厂周围的道路被开发商完全封闭。”

  孙丰彬说：“市区政府在选定地址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土地的性质和用途，没有协调规划建设部门，导致我厂目前面临尴尬的境地。同时，政府部门既然选定了该地点为屠宰厂的设置地点，为何又要将该地规划变更为商业用地？同样都是政府行为，我们该听谁的？”

  合法企业被迫停业，非法企业严禁生产。但市场上生猪肉并没有减少。当地知情者说，淄川区的生猪肉市场处在一种没有安全保障的状态。

  淄川区商贸局局长李相贵对此并不认同。“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首先是引进全国各地的品牌肉，目前全区有100多家品牌肉店。外地肉制品是淄博市批准进入，并在淄川区商贸局备案的；另外，城区周边乡镇的定点屠宰肉允许进入城区。”

  同时他也承认，“要说在淄川市场一头私屠滥宰的猪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他说，去年一年淄川区查处了400多起案子，包括外地乡下进来的猪肉，“这个群体很难管理，执法难度大。”

  但记者调查发现，在淄博市，不单单是淄川区出现了生猪定点屠宰厂被迫停业的情况，该市第一批确定的另两家生猪定点屠宰厂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淄博市博山区惟一的生猪定点屠宰企业——竹林食品有限公司经营不到三个月就已被迫停产，总损失300多万元。

  周村区惟一的生猪定点屠宰企业——周村澳塔肉品有限公司运营之日就面临破产的尴尬，“10个工人一天只杀7头猪，70个猪栏闲置”。如今这家企业干脆将厂房租赁给屠宰户个人重新进行手工屠宰，机械化设备已经是锈迹斑斑。

  今年8月，淄博市临淄区定点屠宰企业也不堪惨淡经营，投书媒体，当地媒体说这些政府定点的机械化屠宰企业“门前冷落鞍马稀”。

  今年入秋以来，淄川、周村、博山3个区的生猪定点屠宰企业联合向山东省生猪定点屠宰领导小组反映情况，但至今问题没有正真获得解决。

  作为淄博市生猪定点屠宰的管理单位，淄博市贸易局纪检组长刘伟12月19日接受了记者正常采访。他认为，淄博市开展生猪机械化定点屠宰以来，确实有的机械化定点屠宰厂状况不理想。

  “屠宰厂是企业行为，谁搞的好谁生存，这个不能怪政府。”刘伟说，周村区、淄川区、博山区的机械化屠宰厂都不是内行人士经营，他们的产品缺少竞争力。“屠宰厂应该自负盈亏，风险自担。”

  刘伟所说的竞争，是指机械化定点屠宰厂与手工屠宰场及外地引进猪肉品牌之间的竞争。

  淄博市三区的生猪定点屠宰厂负责人认为，虽然停产有各自原因，但也有相似点：首先，私屠滥宰现象严重，势力强大，严重影响了合法企业的正常生产；第二，政府部门个别工作人员不依法办事，甚至违法乱纪，充当私屠滥宰户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