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3-12-24 08:33:07 | 作者: 爱游戏体育平台赞助马竞
孙立国至今仍对那段白天在国有机械厂工作、晚上外出“炒更”的日子记忆犹新。那是他创业的起点。后来,产业工人出身的他创立了广东科立工业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科立工业”),造出了国内首台铝合金型材表面保护膜的生成设备。
像孙立国这样,草根个体出身却实现了产业创举的创新故事,在三水区乐平镇的装备制造业土地上并不少见。他们为乐平装备业镀上了自己的色彩。
作为珠三角的后发地区,乐平的工业是在承接产业转移中成长起来的。一批代表先进生产力的装备制造企业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落户乐平,发展壮大。这里坐拥20万产业工人。也因此,航海家式的创新领军者在此不常见,但来自底层“普通人”的创造力却屡见不鲜。
而这股创造力恰恰凝聚成了乐平装备制造的重要活力。从去年到今年,乐平上百家装备制造业企业产出一直增长,今年一季度实现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高达36.82%,发展势头迅猛。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费尔普斯在其著作《大繁荣》和《活力》中提到,创新不仅仅是尖端科学家和企业家的事,而是萌发于大众的原创性和创造力,这才是社会活力的来源。
今天,铝门窗贴膜运输销售成为行业标配。而开这个头的,正是科立工业这家乐平企业。
科立工业的创始人孙立国曾是一名星期六工程师。白天在国有机械厂工作,晚上去其他厂“炒更”,是他的生活常态。“炒更”日子长了,孙立国就寻思,何不干脆带几个人创建自己的工业阵地。于是他在南海创立了科立工业,后来又将企业搬迁至成本更低的三水乐平。
科立工业最初的产品,就是国内首创。孙立国发现,当时铝型材用纸包装,运输中很容易因为摩擦而刮花。铝合金门窗往往还没送到客户那里,就损坏了。于是,他研发并生产出了国内首台铝合金型材表面保护膜的生成设备。其造出的膜不仅能保护铝材,还能防伪打假。
科立工业是乐平装备制造业的一个典型样本。它浓缩着乐平装备的两大鲜明特色。首当其冲的——这是一个在外来产业上不断完成自我更替,慢慢地发展起来的集群。
乐平诞生在毗邻佛山南海区和广州花都区的一片198平方公里土地上。这里河网密布、地势平坦,长期以来是传统农业的主产区之一。最早在乐平成长起来的企业,主要是一批纺织厂、陶瓷厂、皮甲厂、水泥厂。他们大多带着传统制造、手工作坊的色彩,但也不乏全球卫浴龙头科勒这样的大企业。
后来,乡镇企业开始改制,乐平也开始面向南海等工业成熟地区招商。在这波浪潮中,不少卫浴、铝型材企业瞄准了乐平广阔的土地空间,将工厂搬了过来。乐平的产业集群也开始向建材等新领域延伸。
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产业集群遭遇洗牌,淘汰落后产能的形势更加紧迫。乐平因此紧盯更能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大企业与新势力。也是在这一阶段,随着更多企业将工厂与总部迁入乐平,装备制造这一代表先进制造方向的集群不断崛起。自此,乐平引入了全国最大的陶瓷压机制造商恒力泰,建起了北汽福田的皮卡整车生产线。
更重要的是,外来公司能够带来了乐平这座传统产业镇所欠缺的创新种子,并将其播撒在了制造土壤中。这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镇,诞生不少全国乃至全球的“第一”。
从南海迁入乐平的南台精机,其创始人李明康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凭自己的需求和想象,造出了“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台圆压平模切机”。“在我所知的范围,还没见过更早的产品,连名字都是我们自己取的。”李明康说。
同样从南海搬到乐平的富利包装,其自主研发的“FL-2800-5-S五层波纹纸板生产线”, 在工作速度和幅度上都远高于行业水平,被认定为国家级首台(套)装备。
更让人惊喜的是,乐平装备制造业的创新活力并非都来自“大人物”,而是萌发于爱琢磨、爱思考的“草根”大众。
“凭空”造出圆压平模切机的李明康,在创业前就没有接触过大工业生产。他做过螺丝、烧过玻璃瓶,却对机械设备不在行。走上装备制造业的创业道路,完全源自他热衷于察觉缺陷、解决问题。
1981年,李明康发现佛山的鸡苗纸箱生产的基本工艺存在巨大的不足。当时的鸡苗箱全由人工造出来,质量极差、规格不ー,造成大量鸡苗被压死。纸箱生产效率也很低,60个人一天只能做500个纸箱。
李明康在心里琢磨,是否可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生产鸡苗箱。李明康的想法在当时无任何先例可循。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机器来做,只能凭着自己的创意来设计。
他借鉴龙门刨的传动方式往返走动,上面再用固定的模具加圆压滚筒的形式来完成的工作原理,完成了试验。自此,李明康成立了南台精机。
这次创业既朴素又具创造力。造第一台样机时,李明康连铸件都是自己设计的,只有齿轮实在做不出来,不得不找一位外厂工程师帮忙画图纸。就连机器的名字,也是李明康自行取的:圆压平模切机。
好在样机一出就试验成功。这台机器彻底改变了造纸箱的效率。原来300个人一天只能做几百个纸箱。换上设备后,七八个人一天就能做2000个纸箱。紧接着,不仅纸箱厂发来了订单,就连广州万宝冰箱这样的大企业也提出了采购需求。
像这样来自底层的创新还有不少。他们或在构思新生产方式,或在构想新产品,或在探寻新市场。“用新方式思考,用新方式做事”,这打开了乐平装备制造活力的大门。
在创立佛山市中机一超机器人科技有限公司(下称“中机一超”)前,宋建新已经在机械产业领域打拼了多年。他在吉利集团旗下的摩托车厂待过,也在东莞的机械厂打过工。2004年他就和一个同学创业,自己摸索造出了一套冲压控制管理系统。“我们该是大陆第一家做这个系统的。”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来袭,一个台湾客户向宋建新抱怨进口的连杆式冲压机械手太贵,而且摆放要求也很高。客户不满意的讯息提醒了宋建:自己也可以试着造一台冲压机械手。这一尝试,催生出了一套价格更便宜的机械手。首套设备诞生至今已过去十多年,仍在台湾客户的工厂使用。
与原先的连杆线不同,宋建新开发出的是更灵活的独立式机械手,“需要时直接加一台,不需要的话就拆掉一台。”宋建新表示,具备这一结构的设备当时只有日本能造,中国是“独一份”的,“所以全凭自己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也是在这个基础上,中机一超成立,并赶上了“机器换人”的中国制造业转变发展方式与经济转型大潮。
在创立科立工业后,孙立国尤其注重对标位于制造业高地的德国同行。2011年建工厂前,孙立国前往德国参观了同行的六个工厂。这趟德国之旅彻底改变了他的建厂思路。
德国同行无一例外告诉他两件事。第一件事,产品比工厂重要,“你得先有产品,有客人认你才最重要”。第二件事,你能研发产品却不一定可以做出产品,制造工人团队很重要。“假如你要出产品,你必须提前两年把员工训练好。”
正因如此,孙立国在做好产品与规范生产管理上花了很大功夫。这些年,科立工业向难度与附加值更高的机械领域延伸,成为铜铝合金铸锭智能化锯切生产解决方案商。其产品打入了新加坡、俄罗斯、澳大利亚等全球市场。
“企业是需要长时间成长培育的,我也希望把企业经营得更长远一点。”孙立国说。
同样对企业成长有更大雄心的,还有宋建新。目前,中机一超已经覆盖了整个冲压产品线各个机型。下一步,宋建新计划把每一个产品做成一个事业部,对应相应的客户群,铺排更大的产品布局。
“我要把能覆盖的都覆盖好,决心走全系列路线,因为集中在一个行业很快就会有瓶颈。如果做全系列,虽然可能有一两年会很累,但我可以走得更远。”宋建新说。
创新的“普通”人们不只有更高追求。他们还对行业有着更深的洞悉与探索,拓展着乐平装备业的价值边界。
在不少大型装备制造企业还在设备运维服务上艰难起步时,刚创业不久的巫莎丽已经将设备服务作为公司发展的一张“王牌”。巫莎丽与丈夫在乐平成立了2家小公司——广东晟一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和广东际鸿智能设备有限公司。前者做打包机,后者主营机械手。
从订单洽谈开始,巫莎丽的企业就和服务紧密捆绑在一起。“我们会给客户的新工厂做规划、测量等,告诉对方网线、瓦楞机摆放在哪里。我们有大量的精力花在这上面。”
为了更好地掌握客户的设备现场实时情况,巫莎丽会在征得客户同意的前提下,给设施安装摄像头,保证服务的及时性和实效性。每装一条生产线,巫莎丽都会建立技术微信群,技术人员每天有空就会来看一看,发现情况随时“艾特”客户,远程提醒对方操作不到位。
“我先生创业前在大企业工作,面对的都是全球顶尖客户。在这个环境待久了,自然而然会形成服务标准。可能别人会觉得我们服务太强大了,但其实我们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做的。”巫莎丽说。
在疫情催化下,自动化早已成为一种行业趋势,也催生了更多新型设备商。而靠服务增值,对于设备商来说是一种更高阶的策略。据巫莎丽介绍,其机器人集成业务销售额从2018年的900万元增加到了去年的近4000万元。“我们靠增值服务创造了品牌和效益。”
现在关于创新的理论有很多种,一种观点认为创新来源于大科学家、大航海家,是他们领导了人类技术的进步。还有一种观点与其不同,他们都以为创新并不一定都是来自大航海家,愿意发现、探索、处理问题的普通人一样可以是创新的来源。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德蒙·费尔普斯曾写过两本书《大繁荣》和《活力》,讲的就是这一个故事。他研究过欧美等国现代化的故事,认为普通人里头有一些人善于琢磨问题、处理问题,这种精神对于国民经济实现现代化增长来说是最重要的。
此外,创新产品并不全是大公司产出的,而是来自很小的公司。因为小公司没包袱,即便做不出来产品也没什么影响,没有人记得、没有人知道,所以也不会难为情。但大公司不一样,他们做一个决定,就会先去考虑这个决定做错了怎么办。所以小企业永远有它的生命力。
这个道理也在三水乐平镇有体现。在这里,不少企业老板原本都是产业工人,他们做对一个产品之后就出来创业了。如果这批人将来愿意在这里长久扎根、生活,也会吸引大企业过来。
其实,今后大企业将不是冲着“土地”过来,而是冲着“人”而来的。哪里能招到好的技术工人,他们就愿意去哪里。因为中国很多改良式创新很大程度要靠制造业工人。如今制造业工人面临断档的挑战,工厂招人难。即使是数字化改造也不能完全替代工人。
全中国将来技术工人会非常短缺,对佛山来说最实际的一个发展策略就是从技术工人入手,让他们在这里安心工作,享受相对高的收入和良好的工作条件,给予他们尊重。德国拥有数量众多的产业工人,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做工人这一职业?因为只要他们做得好,收入就不差。
因此,地方政府必须逐渐完备产业工人的发展空间,建好的生活配套。拿住房问题来说,其实现在的房地产供给跟很多产业工人的需求之间还是有差距。在此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稳定可靠、服务好的租赁,这能满足基层人才的要求。
有些城市拥有好经验。比如深圳当时面临着众多海归回来创业,但深圳可供应的住宅不够,市场房价又这么贵,最后怎么办?深圳就将农民的宅基地做改造,加装电梯,并根据年轻人的生活小习惯与需求改造内部和外观,形成深圳的一道亮丽风景线。这些房子租金不贵,且有财政补贴,全部面向海归学生,解决了深圳的燃眉之急。
还有个例子是重庆的廉租房。重庆制造业这么多工人,如何来解决住宅问题?我们得知,重庆社会保障房的面积在全中国大城市中排在前列。打工的人,在这里持续工作几年,就可以住进廉租房。房租跟他一个月工资的比是非常合理的。住进去的人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租5年后就可以买。
对于不少人来说,产业工人是佛山上一个发展阶段的产物与动力。改革开放后,乡镇企业的崛起、制造业土壤的成熟,锻造了一支强大的佛山产业工人队伍。他们是佛山民营经济腾飞的主要推手。
但在新发展阶段,城市发展往往呼唤那些能带来重大的、颠覆式创新的高品质人才。产业工人却成了一道容易被忽视的命题。这对佛山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气质与底色。与其他一线城市相比,“制造业大市”是佛山最鲜明的标签。这里不仅有深厚的制造业历史背景和文化积淀,还有完备齐全的制造业链条与集群。对这种一座城市来说,不管过去还是未来,产业工人都是一笔最大的财富。
创新拥有多个引擎。航海家式的创新固然珍贵,普通人的微创新同样重要。相较于发明创造,中国制造更厉害的是“从1到N”的创新。而这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普通”制造业工人的智慧。
以三水乐平为例,在这座分布着20万产业工人的小镇上,不少企业创始人都是蓝领工人出身。他们的特点是爱琢磨问题,也热衷于动手。他们往往靠着模仿式创新,造出新产品,并带领公司发展壮大。
在佛山,还有不少像乐平这样的制造业重镇。在全球制造业回流的趋势下,制造业的地位慢慢的变重要,产业工人的短缺也将越来越明显。对这一些地方来说,产业工人可完全成为未来招商的一张王牌,以及投资的一个主要方向。
有了这个认知,区域的发展思路将变得更加清晰——那就是打造一座对产业工人有亲和力的城市。
都说城市建设要“以人为本”。对于乐平等制造重镇来说,他们要着眼的“人”,就是技术工人。不管是城市配套、公共服务还是消费结构调整,产业工人的需求都应该是其考虑的主要因素。
并非所有城市都需要一味地争抢白领和高管。给予产业工人更多上夜校、职业培训的机会,让他们在这里享受优良的工作条件、生活配套、社会地位。放眼整个珠三角,能下好这盘棋的城市并不多。
这给了佛山一个赢得区域竞逐的好机会。佛山要做的就是深入调查产业工人的状况,摸透他们到底怎么工作,怎么养育孩子?只有对工人有了全方面了解,才能更精准地抓住他们的需求。
就现实层面来说,有两件事可以做。一是每年固定招收一批产业工人进行培训。二是切实解决工人最棘手的住房痛点,包括加大对建设廉租房、青年人才公寓的财政支持。
构建一座产业工人小镇,激发普通人的创新活力,这样的城市注定会拥有一片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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